跨界经纬学术樊洛平新世纪欧华文学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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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世纪欧华文学中的“二战”记忆书写

樊洛平

文章来源:中州学刊,年11月第12期

摘要:

作为“二战”策源地的欧洲,表现“二战”与大屠杀题材、反思战争和人性的文学作品层出不穷。21世纪以来,欧华作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二战”记忆书写,透过长篇小说的宏观视野表现欧洲乃至人类史上的战争灾难、生命创伤和灵魂救赎主题。作品或强调以个人记忆抵抗集体遗忘的写作,或在特定历史场景中打捞战争往事,或彰显人类面对大屠杀悲剧时的爱心拯救,或呈现“活在纳粹之后”各色人等的生命图景,发掘美好的人性、爱情及和平愿景之于战争的超越力量。这些“二战”记忆书写,成为欧华作家长篇小说创作超越的一种标志。

关键词:欧华作家;“二战”记忆书写;战争创伤;救赎;长篇创作拓展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虽然早已消散,但历史留下的战争记忆特别是“二战”中的大屠杀带给人们的精神创伤依然存在。欧美社会形成的有关“二战”的记忆文化延续至今,表现“二战”历史、反思战争创伤的书写传统,深刻地影响了欧华作家的创作。

欧华作家最初的“二战”记忆,多出现在游览欧洲的行旅中。面对“二战”遗址、奥斯威辛集中营、柏林墙等历史景观,他们通过散文、游记的形式,表现自己对“二战”中的城市、事件、人物的历史评价和人生观感。但从总体上看,这些创作的数量、力度和格局相对局限,与美华诗人一平长达多行的诗歌《奥斯威辛、春天和复活节》相比,还缺乏那种具有全球性意义形象的揭示和思考。

进入新世纪以来,欧华文坛陆续出现的几部长篇小说,诸如余泽民的《纸鱼缸》()、谢凌洁的《双桅船》()、老木的《义人》()、穆紫荆的《战后》(),还有山飒另类风格的《围棋少女》()等,开始切入欧洲历史、社会与人生的深层脉动,在更加开阔的视野上深入发掘“二战”对于人类精神、心理和人性的巨大影响,思考文学如何通过书写创伤唤起历史记忆、救赎人性、警示当下,无疑代表了欧华作家新的创作超越。

01

《纸鱼缸》:以个体记忆抵抗集体遗忘

在以“二战”为题材的欧华文学创作中,余泽民的《纸鱼缸》独辟蹊径,唤起了我们对历史遗忘的重新记忆和反思。余泽民坦言,自己不想做个“只写中国人的华语作家”,他不会去写淘金者的发迹史,移民故事不再成为他写作的核心。从年移居匈牙利的那天起,他就以辗转流浪的姿态更多地走进匈牙利的历史和现实社会。与一般海外华文作家不同,在地自学匈牙利语成才的余泽民,曾刻苦翻译20余部匈牙利文学名著,以“东欧文学的代言人”进入读者视野。深受他所翻译的匈牙利作家作品的影响,余泽民有了一种与“文学亲人”相遇的感动。比如,发誓要做奥斯威辛灵魂代言人的凯尔泰斯·伊姆莱,少年时代被投入奥斯威辛集中营的苦难经历,让其一生的写作都在反思这场惨绝人寰的人类灾难,笔下的普通人在猝不及防的无常命运面前的生死追问令人震撼。又如,多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被誉为“匈牙利的乔伊斯”的艾斯特哈兹·彼得,其家族小说在历史变更中的荒诞结局,不仅折射出欧洲历史的风云变幻,以及“冷战”时期档案解密带来的社会震荡,也呈现出被历史碾碎的个体生命扭曲变形的复杂人生。还有将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历史尽收眼底的纳道什·彼特,他带着读者进入一座座身体的殿堂,进入迷宫一般复杂的人际关系,引发人们对于20世纪最黑暗岁月的记忆。这些作家对历史记忆的处理,特别是从政府解密的档案中大量出现的告密者名单,都让余泽民深受触动。他因而坦言,写作《纸鱼缸》“是我向艾斯特哈兹和凯尔泰斯的致敬之书”①。事实上,要铭记历史,“记忆就是指向后方,穿过遗忘的帷幕回溯过去,记忆寻找着被埋没、已经失踪的痕迹,重构对当下有重要意义的证据”②。正是在此意义上,余泽民清醒地意识到:“《纸鱼缸》这本书,我是第一次有意识地植入历史,努力用个体的记忆抵抗集体的失忆。”③

《纸鱼缸》

《纸鱼缸》反映的生活世界和艺术面貌,带有浓厚的“欧洲色彩”,给人以陌生化的阅读经验。小说讲述了苏东剧变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男孩儿司徒霁青以逃离自己的家庭和父辈的方式自由行走世界,辗转来到美丽却又充斥着不安和暴力的匈牙利。他在孤独的人生流浪中结识了高贵优雅、纯真善良的匈牙利男孩儿佐兰,两人结下赤诚相见的兄弟情谊。异国闯入者由此进入匈牙利本地人的生活环境,目睹了种族、家族与历史一幕幕的剧烈冲突,乃至佐兰最后的生命毁灭。小说通过佐兰及其他异国青年与霁青的爱恨纠葛,以个体的悲欢离合折射出时代的风云变幻。

《纸鱼缸》的表层故事框架,是演绎两个不同国籍、不同人生背景与生存境遇的男孩子青春期的成长故事。为追求自由而反叛,为逃离滞重压抑的生活氛围和紧张淡漠的家庭关系,霁青不惜人生漂泊、远走他乡。佐兰在求学、交友的过程中,以其如同童话王国美男子的魅力,吸引着万里迢迢来自中国的霁青,也诱惑着非佐兰一族的吉卜赛族兄妹奥尔希和贝拉。青春期的孤独、叛逆与流浪,对同性之谊的珍视和对爱情的狂热,生命力的恣意张扬与梦想受挫,都浸透在诗意浪漫而又严峻酷烈的成长过程中,演绎着中西文化背景下有关青春成长的人性命题。

《纸鱼缸》的深层寓意,是以个体记忆的复现顽强地抵抗被遗忘的集体记忆。霁青和佐兰都生长在20世纪最撕裂的年代,身上不可避免地留下历史的创伤;他们的青春故事不是孤立发生的,而是以相互交织和对照的方式,融入两个年轻人背后有关传统、家族和国家的历史。一方面,霁青的个人记忆连缀着精神与物质双重贫乏的非常岁月中的童年。从因为“司徒”复姓被起哄者命名为“叛徒”的小小忧伤,到小孩子偷窥父母隐私照片引发的出走风波;从政治运动氛围中的亲情疏离和父母冷漠,到听闻街头血腥武斗的内心恐惧,包括在那个年代的防空洞里经历的青春萌动和身体记忆,“这段历史于我们是如此的熟悉,在我们不忍直视自己的历史之际,他人的历史就犹如一面镜子,照出我们的来路”④。

另一方面,从佐兰这条线索引申出来的,是年东欧剧变后匈牙利动荡的社会现实,以及并不遥远的“二战”历史与奥斯威辛记忆,特别凸显和反思了“冷战”中的告密者话题。透过三个告密者的形象,作者拨开残酷的历史面纱,看到人性的扭曲和脆弱。有着显赫贵族家世的佐兰,祖父给他留下清凉谷镇的双层小楼。东欧剧变后,其父莱哈尔·卡洛伊出任镇长,母亲尤安娜身为医生,曾获得州级劳模荣誉,并担任全国医师协会理事、全国妇联代表,原本生活得和谐安逸。突然有一天,报纸上公布了“冷战”时期被国安局招募的“告密者”名单,尤安娜竟然名在其列,随后开始她的自我失踪。卡洛伊在寻找妻子的过程中,被迫害妄想症不断复发,几次引发心悸乃至小便失禁。小说人物身上发生的这种令人尴尬乃至痛苦的生理性反应,是一个政治非常时代的历史记忆带给个人心理与肌体的屈辱感,它也成为有着医学专业背景的余泽民透过身体书写历史和塑造人物的独特方式和细节选择。在作者面向历史的深部掘进时,不堪回首的往事又让卡洛伊的身份和角色发生另一种致命的翻转。那个年代,人人都惧怕那拉着窗帘的不知把你拉往何处的黑色轿车,人民共和国大街60号的秘密警察总部,以国家安全名义强制的间谍使命,每月一次秘密通知的人质警告,如同纸手铐一样层层叠叠的揭发检举材料……卡洛伊在被人告发的同时,自己也充当了告密者。窥探、监视、告密,这些卑劣的行径或在夫妻、父子、母女日常生活的私领域里发生,或在邻里、单位、族群、社会的公领域中进行,几乎达到无孔不入的地步。后来,当卡洛伊与尤安娜这对告密者夫妇终于相见时,他们竟然以淡忘历史的选择性失忆,原谅自己,想让这个话题彻底死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说中另一桩轰动一时的政治案,引出了那个曾经进过集中营、出狱后还被政府授予“人民艺术家”的吉卜赛音乐家老柯提斯契。在耀眼的光环背后,被揭示的真相竟然是:他是一个双手沾满犹太人鲜血的甘当党卫军狗腿子的“营监”,一个集乖戾、变态、凶狠于一身的人鬼和恶魔。他不仅害死了许多无辜者,也让苟活于世的儿子拉斯洛充满屈辱、嫉恨的集中营心理阴影。小说由此表现的奥斯威辛集中营罪恶,将世界上最丑陋、邪恶、疯癫的人性展示出来;它所深入发掘的告密者现象,尖锐地提出了“后集中营”的问题症结,凸显出忏悔与反思命题的普遍意义:“政治一夜之间翻云覆雨,但是人呢?每个人都佯装脱胎换骨,都觉得自己无辜,是与过去无关的新生儿。”⑤这不能不引起世人的强烈警醒。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匈牙利犹太作家凯尔泰斯·伊姆莱,年曾被纳粹投入集中营。他始终都在阐述这种论断,认为“大屠杀是一种文化”,“奥斯威辛无处不在”,主人公幸存并不意味着大屠杀结束,人类又建起没有铁丝网的集中营,奥斯威辛影响了整个人类的未来。对这一切,余泽民深有同感。柏林墙倒塌之后,东德档案解密,堆积如山的档案长达公里。人们吃惊地发现,原来这个国家曾经有过那么多的告密者,而记录下周围人们的一言一行并向前东德国家安全部(即“斯塔西”)告密的人,可能是同事、朋友、邻居、亲戚,也可能是家人。余泽民在匈牙利结识的那些从集中营、从“冷战”时代走过来的作家,他在多年异国生活中接触的社会世相和百姓人群,他从史书、卷宗、解密档案中了解的东欧历史与现状,都让他惊悚于“二战”和大屠杀在“冷战”时代无所不在的影响。正是基于这些不能忘却的历史,作者要通过书写创伤来完成记忆,这同样也是一种救赎。《纸鱼缸》中,作者让年轻的生命承载如此沉重的历史,“偷渡者霁青承受了一切——他父母的记忆,邻居的记忆,佐兰的父母和邻居的记忆,本民族的记忆,他民族的记忆,反右与‘文革’的记忆,大屠杀与专制的记忆,当然还有他自己的青春记忆,最后所有的记忆都封闭在霁青的体内,我想用身体记忆的真实抵抗虚构的历史”⑥。

《纸鱼缸》的命名,有着巨大的象征意蕴。“鱼”是余泽民在异乡他国漂泊多年体验到的真实意象。年秋天,在开往匈牙利的火车上,余泽民置身于往来穿梭的旅客中间,他感觉自己如同坐在鱼缸里,别人像鱼一样在他身边游来游去,由此产生了“纸鱼缸”最初的意象。之后,他在欧洲以流浪方式漂泊多年,特别是35岁之前“阅人无数”的那种不安定状态,使这个意象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鱼缸里游动的鱼,人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发生各种各样离奇的事。余泽民越发感觉到自己和别人都像鱼缸里的鱼,他跟所有人都是游在鱼缸里的关系。在此引发的人生漂泊感、命运无常的变幻感,无不凝聚着作者痛切而复杂的生命体验。“鱼缸”的意象设置,更多象征了快节奏生活时代人们看似开阔实则逼仄的生命空间,无数的人“大都像是鱼缸里的鱼,被命运安排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共生,但永远难有实质性的碰触、拥抱或占有。现代人的本质是孤独,只是像我和司徒霁青这样的流浪者来说体会更强烈罢了”⑦。“纸鱼缸”则是个隐喻,生命的脆弱和美的伤逝,将青春的忧伤不动声色地传达出来。霁青与佐兰的青春故事,以个体的爱与哀愁映照出一个时代的悲欢。正如作者坦言:“表面上我写了一场在枷锁下徒劳的青春之舞,实际上那个讲述的是脆弱个体在历史中的挣扎。我们每个人都有着无可救赎的罪,也有无可辩白的无辜;每个人都是鱼缸里的鱼,虽然不停的游动、穿梭,但是各自孤独、失语。”⑧这种来自历史动荡与现代社会生存之孤独的人生体验,以及青春之殇的生命痛感,以奇异、美好而又脆弱的“纸鱼缸”审美意象,写照了青春、生命、个体、社会、历史的多重影像和复杂交织,带给我们文学阅读的精神沉思。

02

《双桅船》:打捞历史拯救灵魂的远航

谢凌洁的长篇小说《双桅船》,把有关“二战”的创伤记忆和人性救赎推进到一个新的高度,无疑具有超越性的意义。

《双桅船》

对于来自广西北海的谢凌洁而言,海洋、航船、港湾、漂泊原本是她写作中经常出现的某种标志性元素。来到比利时定居后,她开始对欧洲的宗教、神学产生兴趣,特别被欧洲的博物馆文化、墓地文化所深深吸引。那些遍布欧洲甚至出现在边远小镇的博物馆,每每把她带入古老的历史和特定的地域文化风俗。她遍访欧洲各国战争亡灵的墓地,一片片随山势起伏伸向天边的十字架,如同露天雕塑馆一样充满静谧而酷烈的艺术气息;而每一个十字架下面,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走在欧洲饱经战火的土地上,那些在历史风云中无声消逝的个体生命,是如此沉重地叩击着她的心灵;在海洋与墓地相交织的背景中,谢凌洁苦苦寻找反思战争、还原历史的途径。以创作“二战”创伤性记忆的经典之作为标杆,谢凌洁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生活积累和情感库存,开始了《双桅船》长达数年的艰难艺术跋涉。

《双桅船》对于“二战”记忆的书写,融入了有关战争与和平的强烈思辨以及文学反思品格,表现出作者恢宏的艺术理想。它以雄峻生风而又纷繁多姿的文笔,穿越波澜壮阔的生活画面和深邃迷离的历史过往,穿越这个世界上数不清的战争、废墟、死亡、创伤,从而抵达对战争中的英雄、正义、生命、人性、灵魂的叩问:战争带来和平了吗?曾经骁勇征战的军人对战争会持什么态度?那些消逝于战场的生命亡灵如何得以抚慰?战场幸存者的精神创伤怎样得以救赎?历史人文之于人类,是抚慰、是给予,还是伤痛和警示呢?面对黑云覆顶、暗潮涌动的命运之海,人们如何做到“瀚世浮生,绝不迷航”?要完成如此巨大的思考命题,作者调动全方位的艺术构思,建构出一个内涵繁复、意蕴深远的小说世界。

《双桅船》的故事发生在欧洲,它所涉及的创伤记忆、战争反思与人性救赎却是全人类的。小说讲述“二战”之后漫长的岁月里,几位来自美国的“二战”老兵及相关家庭历经战争创伤和心灵忏悔,最终走上精神自赎之路,并由此揭示出人物错综复杂的隐秘经历和战后欧洲平民社会的文化生活。故事围绕着三个“二战”老兵展开,威廉和多尼是自小情同手足的朋友,有着“天鹅”般舞蹈天赋的多尼追随威廉参军,在军营与绰号“老鹰”的大卫相遇,成为知己和冤家。珍珠港事件之后,美国向日本宣战,楚克战役爆发。威廉、多尼和大卫三人同机赴战,不幸飞机被击落大海,在自救和救助中寻找多尼无果,威廉和大卫都认为多尼已被对方救出而放弃搜寻,结果导致多尼的永久失散。战后归来的威廉和大卫,因为失去多尼而愧疚难当,彼此怨恨,他们离开美洲前往西班牙重建人生,却深陷于毕生不安的忏悔和激辩争执。最终他们在和解中以各自的救赎方式,打捞出历史的真相,以告慰战友的亡灵,从而抚平战争的创伤。

贯穿《双桅船》人物命运始终的,是一种战争中的创伤记忆。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第一次探讨了“创伤”的文化含义,创伤往往缘起于某些人对某一突发性或灾难性事件的极不寻常的经历,它颠覆和破碎了受创者对时间、自我和世界的经历,以压抑、失语、孤独、逃离等自我分裂的方式承受着巨大的精神痛苦,甚至终生难以解脱。小说中,创伤的记忆在威廉、“老鹰”、埃萨、卡尔等人身上的表现各有不同,但深藏内心的痛苦、自责及负罪感是共同的。威廉带着妻子埃萨逃离了战友“老鹰”,他在地下室的沉默中写下对多尼忏悔的《双桅船》并公开出版,又在自我遮羞中疯狂收购销毁《双桅船》,并将图书馆收藏的《双桅船》撕毁为残本。缺页的书籍和失语的威廉,再次与创伤记忆互为象征。“老鹰”也无法逃脱这种痛苦,他选择了自我封闭,在西班牙小镇孤独终老。埃萨则因为父亲卡尔告发邻居、偷挖其珠宝箱的卑劣行径而备受煎熬,以夜深人静之际的孤独书写,倾诉自己内在的痛苦;卡尔也在颠沛流离中饱受道德谴责,陷入人生悲剧。如何走出这种精神梦魇般的深渊,完成人性与灵魂的自我救赎,就成了书中主人公所有行为的动力源。

双线并行的结构,将叙事视角延伸到美国“二战”老兵忏悔救赎的精神世界和欧洲战后平民生活的两个领域,引发对“二战”后民众精神史的整体反思。小说的主线,是透过中国留学生苏语与“二战”老兵威廉的忘年之交,追寻威廉的生平事迹以及他曾经出版又残缺消失的《双桅船》之谜,由此揭示出威廉、大卫和多尼生死相依的感情世界与生命悲剧,表现出威廉追寻自我救赎之路的悲壮与艰辛。小说的副线,是以威廉的妻子埃萨赋名为《上十字架》的十三篇日记展开,因为“二战”中父亲卡尔的告密,造成多个家庭的生命离散和心灵创伤,家族的污点使埃萨背负沉重的十字架。埃萨一心想在战后重建生活,不再谈论黑暗和死亡,往事却不能搁浅沉寂,她和父亲也必须直面战后的反思和自救。由此,战争创伤的记忆,只有成为整个社会的文化记忆,人类的忏悔、反思与救赎才能走向自觉。

人物形象的典型化塑造,承载了战后反思的历史使命,产生了强烈的艺术冲击力。对于威廉、多尼、大卫这三个“二战”老兵,小说不仅写出了他们感人至深的生死情谊,也发掘了他们自身丰富的性格内涵。作者在“后记”中坦言:“我赋予了威廉海洋探索者和优秀作家的身份和使命,赋予他形同手足的多尼戏剧名角的身份,而残疾的老鹰则同样是个视野辽阔、哲思深刻的作曲家,我让他们都阅历非凡学识渊博,并对他们寄予厚望,希望对人类所历灾难,能以他们的学识和良知进行思考,不管从哲学的角度,还是宗教伦常。”⑨这些经历“二战”炮火硝烟的英雄老兵,同时也是散发着思想光芒和人格魅力的非凡人物,他们对于战争、灾难、历史创伤与精神救赎的反思,更具有人类终极关怀的意义。特别是威廉,作为“二战”凯旋、歼敌无数的英雄,他还有着海洋探险家、作家、古籍修缮专家等多种头衔,涉猎广泛,知识渊博,浑身散发出巨大的生命能量。威廉在自家院落建造了库存丰富的地窖图书馆和文物博物馆,痴迷于天文、地理、艺术、历史、宗教、航海、探险、修缮、收藏的世界之中。他曾无数次地潜入海底探险,拍摄海洋生物的影像资料,撰写《鲨鱼和鲸鱼的追踪》《水下原野》等著作,热衷寻找收藏航海时代的文物,做着与海洋相关的一切事情,甚至将一艘龙骨外露、帆布褴褛的“二战”船骸从西班牙港口接运回来修复一新,让这艘双桅船昂然矗立于自家的绿色庭院。对海洋的寻索守望,已然成为战后威廉的存在方式和生命寄托。但他也有着许多令人匪夷所思的矛盾人生:作为多次打破纪录的资深潜水员,却拒绝任何水下运动比赛;身为“二战”归来的英雄,却反感于这种光荣,宁愿永远背着十字架,用一生来祭奠战友多尼;他出版过引发人们热议的小说《双桅船》,却让这历史的秘密随风飘散,无迹可寻;他有着高超的潜水技能,却意外丧身于楚克海底的“二战”公墓……威廉潜海遇难后,作为他忘年之交的中国留学生苏语及男友安德烈,在前往英国搜寻传说中威廉所出版书籍的过程中,对《双桅船》几近盗空的缺页追索,与对威廉身世生平、人格内涵的探寻融为一体,完整地凸现了威廉的精神世界,重新定论了威廉的死因。作者由此发掘出那颗深埋于海底的蓝色的“海洋之心”:它包裹着威廉少年时代就想拥有一艘双桅船的憧憬,燃烧着一份与多尼、大卫同赴战场生死相许的友情,沉淀着永失多尼之后无尽的忏悔和救赎,寄寓着为多尼而创作《蓝鲸之歌》话剧的夙愿,诉说着期盼人类和平、远离战争的祈祷,融入了他渴望魂归大海、寻回战友多尼的念想,也成就了他不惜以生命投掷完成的自我救赎之梦。可以说,“这颗心,包裹着迷离深邃的人事和希望,而她多棱的切面,每一面,都是明澄澄的镜子”⑩。而对于那本寻寻觅觅、失而复得的《双桅船》,苏语和安德烈决定违背作者“焚烧手稿”的遗愿,毅然将其再版。

“双桅船”作为巨大而神秘的隐喻象征,既是书名,也是全书的中心意象,它以无所不在的统摄力量,凝聚并推动着作品人物的梦想与行动,连缀、影响着海洋背景下的“二战”故事讲述。围绕“双桅船”这个中心意象,作者通过谜一样的情节设置,深入到扑朔迷离的历史烟尘和人生往事,将历史与人性的复杂纠葛艺术地表现出来;而穿越其中的行进,则如同“双桅船”破开层层浪花,彰显出茫茫海洋中的生命航线。小说从探险家威廉于太平洋海底战争墓场意外死亡的报道起笔,透过书中各色人物的生命足迹和行为方式,完成了一个无所不在的人生命题:希望、追寻与灵魂救赎。在这里,书中有关双桅船的隐喻与象征,以不无诗意的描写,将苏语和安德烈寻找威廉《双桅船》残缺书页的曲折迷离,威廉自小就想拥有一艘双桅船的少年梦想,威廉在自家庭院修复了古老的双桅船残体的惊人之举,威廉对“蓝鲸之歌”奏响在双桅船驶过的海洋上的纵情畅想,都融会于浓烈的“双桅船”情结之中,由此写照了威廉“怀有远古的庄重和浪漫”的文化人格,也映衬了主人公寻找多尼、救赎自我的人生执着。与此同时,书中有关双桅船的悬疑式描写,一波三折,层峦叠嶂;如迷宫穿行,回环往复,引人流连忘返,不断探寻故事的谜底。

要完成这样一部气势恢宏的“二战”命运反思录,《双桅船》在开阔的西方文化视野中,调动了多种艺术手段和生活库存,创造了一种陌生化的审美效应。陌生化的突出效果是要打破接受主体的思维定式和审美惯性,注重审美欣赏中所引发的新奇感和惊异感,故常常以“复杂化”和“难化”的艺术形式创造,营造出独辟蹊径的艺术迷宫。由此构想出发,《双桅船》在目录排列上可谓匠心独运。一边是威廉及战友的“二战”命运叙事,另一边是以带有忏悔赎罪之意的以《上十字架》命名的埃萨日记记录,双线并行发展,既各自独立,又穿插呼应,形成一种复调型长篇小说的格局。这部“小说由包括诗歌、独立的书信和戏剧共26个单元构成,每一个单元都可以作为中篇小说来读,其结构可谓别开生面”。?在小说中不断穿插新闻、书信、诗歌、戏剧的描写,文体形式的杂糅呈现了一种复合之美。为了追寻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作者将宗教、哲学、史政、学术、悬疑融于一体,通过充满张力的语言描写和意境呈现,使得“历史、古籍、图书、迷宫、学术和海洋百科的气息”?瑏瑢弥散在小说的字里行间。谢凌洁还有意识在小说中设置阅读障碍,她在给人带来人性启示的同时,也以山重水复迷宫般的艺术曲径,以及深入历史、战争、海洋、墓地秘境的别样叙述方式,引发陌生化的阅读效果。

03

爱的主题:战争中的人性考察

在弥漫着炮火硝烟的“二战”中,特别是面对纳粹制造的大屠杀悲剧,如何以人类的悲悯情怀来写战争中的情爱与大爱,发掘人类在大苦难中赖以支撑的人性与生命力量,乃是欧华作家的一种创作侧重。与此同时,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与东方战场及抗战中国结合起来,在更广阔的全世界反法西斯的战场上,描写不同国度、不同种族的人们面对侵略战争时的抵抗意志和人性表现,这也标志了欧华作家“二战”题材创作的一种拓展。

捷克华文作家老木(本名李永华,山东聊城人,年移居捷克,捷克华文作家协会首任会长)对“二战”历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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