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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与死亡
——本雅明早期十四行哀诗与德国青年运动
王凡柯
内容提要:“本雅明热”虽然持续多年,但他早年为悼念青年时代的伙伴海因勒的离世而写下的七十三首十四行哀诗,却似乎一直默默无闻。在本雅明献给为亡友的十四行哀诗中,青春与死亡构成了诗行的核心主题,这些诗歌不仅记录了本雅明年以前尤其是德国青年运动时期的智识密度与情感体验,而且展现了本雅明早慧的诗才天赋与清醒敏锐的反思精神。本文通过考察象征海因勒死亡的“清醒的光”和象征当时运动困境的“痛苦之海”这两个意象,尝试勾勒本雅明哀诗中的青春精神。在本雅明看来,海因勒因反抗战争暴力而自我了断青春生命的行为,既象征着真正青春精神的不朽与超越,更是对青年运动陷入民族主义狂欢和战争经验浪漫化的清醒预判。
关键词:本雅明十四行诗青年运动死亡
青年时期的本雅明在本雅明逝世80周年之际,对他早期十四行诗的研究在目前卷帙浩繁的本雅明研究中却几为空白。这并非难以理解,因为迄今为止国内外的本雅明研究通常围绕以下四个主题进行:语言理论、美学和认识论、媒介理论和历史哲学[1]。然而,诗歌作为本雅明智识生活里的重要维度却不容忽视,如汉娜·阿伦特在《启迪》前言中所述:“我将力图展现他(本雅明)诗意的思考,但他既不是诗人也不是哲学家”[2]。这不仅指出了本雅明难以定义的特点,也点明了诗在其知识星丛里的重要位置。诚然,正如最早将本雅明十四行诗德语原文编辑出版的罗尔夫·蒂德曼(RolfTiedemann)在后记中所言:“在本雅明去世之后,那些最了解他的人认为,这些献给他早年亡友的十四行诗是他被遗忘的重要作品之一。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研究者对本雅明的这些诗歌作品做出过全面或有份量的解读”[3]。同样,《本雅明手册》中“十四行诗”主题专章的作者莱恩霍尔德·格尔林(ReinholdG?rling)也认为,从本雅明的接受史来看,“针对其早期十四行诗的研究却长期明显地处于空白状态”[4]。更有评论者指出,虽然本雅明与相识于早期青年运动时期的诗人海因勒的友谊仅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它却是“本雅明神秘人生中最神秘的一段插曲”,这段相遇“为本雅明今后的理智与情感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5]。
年汉娜·阿伦特开设关于本雅明的讲座“这里记载了为纪念诗人克里斯托夫·弗里德里希·海因勒(ChristophFriedrichHeinle)与他的女友莉卡·塞利格松(RikaSeligson)而作的十四行诗。”[6]这是弗里德里希·波茨苏斯(FriedrichPodszus)这位活跃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本雅明朋友圈的苏尔坎普出版社编辑写于阿多诺年编辑的两卷本《本雅明文集》中的《生平注释》里的话。年轻的诗人、青年运动时期的伙伴海因勒,为反抗战争而自绝于生命,在本雅明眼中是战争带来的最残酷的现实损失之一,而海因勒的死亡也是真正的青年精神陨落的标志。当曾经的精神导师与运动领袖维内肯(GustavWyneken)写作《青年与战争》号召青年运动成员参战时,本雅明却用悼亡海因勒的十四行组诗对此构成以“青年与死亡”为主题的反思与抗议。本文试图从具体历史语境,即本雅明与海因勒相识的德国青年运动背景出发,观照本雅明诗歌中的青春与死亡主题,它们在“光”与“海洋”的高频意象以及哲学隐喻中体现本雅明对青年运动的激进政治化倾向和青年精神被军事化收编的警觉与批判。可以说,本雅明诗中对海因勒的悼亡,实为对青年运动陨落的悼亡;本雅明通过诗歌将海因勒推至神圣氛围的背后,实为对真正青春精神的呼唤。在本雅明早期十四行哀诗中,海因勒的死亡如“珊瑚伸出的枝桠/殷紫的火光在海底熊熊燃起”[7],在象征着下坠现实的“海底”迸发出的不朽生命力;也如“青年人为自己加冕的桂冠”(WalterVII/1:59),彰显着罪愆时代里的纯净与荣耀;更如“青春生命的敞开之物”(WalterVII/1:53),将海因勒的形象凝结成青春精神不朽与超越的象征。更重要的是,海因勒与彼时青年运动中洋溢着盲目乐观与牺牲精神的战斗意志中相悖的逆向自毁,在本雅明看来,恰是区别于青年运动后期陷入民族主义狂欢和战争浪漫化危险境地的“清醒”意志的表现。
克里斯托夫·弗里德里希·海因勒(ChristophFriedrichHeinle,-)
一本雅明为悼念青年时代的伙伴海因勒而写的这七十三首十四行哀诗,不仅记录了本雅明年以前尤其是青年运动时期的智识密度与情感体验,同时也展现了本雅明早慧的诗才天赋与精神气质。然而,虽然本雅明慎重对待而且珍视这些诗歌,并曾有过出版的努力,但它们始终未能在诗人生前得以面世。据肖勒姆(Scholem)在日记中记载,年夏天本雅明向其透露,他已经为海因勒“写了三年五十余首十四行诗”[8]。同样,在这些十四行诗英译版的序言中也提到,年本雅明曾想把部分诗歌寄给他敬仰的忘年交朗(FlorensChristianRang),以期后者能为这些诗歌找到潜在的出版商,然而却未能如愿。年,本雅明最终委托乔治·巴塔耶连同其他作品一起保管这些诗歌,因此这些十四行诗被存放在巴黎国立图书馆长达四十余年。年,吉奥乔·阿甘本在那里重新找到了这些诗歌手稿。年,德国苏尔坎普出版社首次将这些十四行诗整理出版。
海因勒的死亡作为真正青春精神的陨落,构成了这七十三首十四行悼亡诗的综合主题。本雅明最早提及海因勒,可以追溯到他在年4月29日致布鲁门塔(HerbertBlumentha)的信,该信字里行间都充斥着海因勒热情又健谈的形象与本雅明的昂奋情绪:“看看我交往的朋友们……海因勒,一个好小伙子,爱喝酒,胃口很好,也会写诗。他们应该人都不错。永远的德语与梦想。就是穿得不太讲究。”(WalterII/1:)然而,这位以“痛饮、暴食、制造诗歌”作为生活信条的诗人,与女友在柏林学生运动聚会的房间里,以打开厨房煤气的方式宣示了自己反战的立场。这一悲惨事件对青年本雅明触动颇大,战争前夕,许多本雅明熟识的同龄伙伴都上了战场,但海因勒的死亡将诗人面对战争暴力的忧郁推向了顶点。年8月8日晚上,不同于狂饮数十杯黑咖啡以期彻夜不眠造成心脏紊乱,或是依靠恋人朵拉的痛感催眠下借以逃避兵役[9]的本雅明,海因勒用最决绝的方式,连同他的恋人莉卡·塞利格松一起对时代做出了最极端也最悲情的个体反应。在《柏林纪事》中,本雅明回忆海因勒对他的最后告别:第二天醒来,看到朋友留给我的一封信,信中写道:“您会发现我们躺在会堂的地上。”(WalterVI:)这里的“会堂”就是青年运动中的“青年论坛”成员经常聚会的场所。颇为讽刺的是,这场时代悲剧却在当地“已经开始充满战争味道”的报纸中被渲染成了少年维特式的激情事件,《柏林日报》夜间版在年8月10日以“自杀与殉情”为题报道了此事:“在一个柏林自由学生联合会的社会工作办公室的一个房间里,这位20岁的大学生弗里德里希·海因勒,携23岁女友莉卡·塞利格松打开煤气自杀身亡。女友和她的母亲一起住在石勒苏益格门附近。当他们被发现时,死神已经夺走了两人的生命。这对恋人因殉情而赴死。”[10]
“因殉情而赴死”是来自业已枯竭的成人世界的断言,他们认为最有可能激发青年人浪漫激情和痛苦意志的无非就是情爱冲动。对此,本雅明在青年运动时期一篇未曾公开的演讲稿《浪漫派》中,专门抨击资产阶级无聊的文化产业对青年精神的蚕食。在文中,他责备青年人不该热衷于廉价俗气的电影院和夜总会,因为这些场所本是为了唤醒中年人所剩无几的欲望而设,不是青年人应当沉湎的场所。但青年人的爱欲也没有其他地方得以纾解,本雅明由此呼吁,青年人的爱欲浪漫应当成为“对美的愿望,对真理的愿望,对行动的愿望”(WalterII/1:46)。人们通过当地报纸,试图在海因勒的悲剧中追本求因,但这在本雅明那里恰恰构成了颇具讽刺性的倒错。不仅是死亡的原因,死亡本身也呈现出某种倒错。在宗教世观中被视为不洁的自绝行为,在反感战争意志收编青年精神的本雅明眼中显得纯净而神圣。在他的朋友海因勒身上,本雅明看到了青年精神“不朽的生命”,即便青年的生命以一种悖论的方式显得如此脆弱。需要注意的是,在海因勒写给本雅明的留言中,使用了“您”(Sie)的正式称谓;而反观本雅明,他也曾在给这对恋人的信中写道“我原是有许多话要同您们讲的”(IchhatteIhnenwohleigentlichsehrvieleszusagen),这里的称谓依然沿用的是“您”的间接宾语变格“Ihnen”。这在通常对亲密友谊的理解中似乎显得有点矛盾。然而两人之间用这种庄重地近乎古怪的方式交谈,恰是青年运动同人言谈的标志,因为德国青年运动的成员习惯上就是以“您”(Sie)而非“你”(du)来称呼彼此,包括在德意志青年运动初始阶段的“候鸟运动”(Wanderv?gel)中,成员们彼此惯用“祝好”(Heil)作为问候语并用“同志”(Kamerad)互相称呼,后者同样也是前文提到的演讲稿《浪漫派》中的称谓,它们同样也构成了青年运动成员的身份识别与语言标记。
如果以德国青年运动研究专家拉奎尔对该时期的历史研究与阶段划分作为参考,那么在本雅明哀悼海因勒的十四行诗中,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对青年运动在后期将被政治化收编的清醒预判。在拉奎尔看来,青年运动始于年柏林周边施特格利茨城(Steglitz)的学生漫游活动“候鸟运动”,该阶段青年运动的主要特征为时代转型期有教养的市民阶层(Bildungsbürgertum)重返浪漫派“自然”、“漫游”传统,试图通过在传统价值坐标中高扬青年文化精神而改造青年个体,总体而言这是一场“与街头酒馆式的狂热爱国主义(Hurrapatriotismus)保持距离”[11]的非政治性运动;但青年运动的第二阶段,即魏玛时期的联盟阶段(bündischeZeit)已经显示出强烈的政治化特征,青年运动的主导形象也由候鸟运动时期的漫游者形象转向战士形象;青年运动的终结以年纳粹执政为标志,青年运动以彻底的政治收编而告终。需要注意的是,青年运动从早期阶段就已经开启了政治化倾向,对此保持清醒与审慎精神的青年人少之又少,而本雅明就是这少数人之一。年12月,德国当局建立“青年德意志联盟”(Jungdeutschland-Bund),这个具有备战性质的组织对青年进行了充满战争意志的意识形态教育,在“民族主义旗帜下宣扬理想主义、同志情谊、义务意识和牺牲精神”[12]。到了年战争前夕,青年德意志联盟已经基本兼并了候鸟运动组织,于是,那些曾经出于对市民阶级文化不适而重返传统价值以期寻求改良的候鸟们,在整个社会高昂的民族主义情绪中,在把战争经验想象为充满“内在躁动与危险魅力”[13]的英雄主义氛围中,开始出现了军国主义倾向。从本雅明写作哀悼海因勒年8月8日逝世的十四行诗的时间来推算,当时的青年运动正处于青年运动的第一阶段至第二阶段的过渡时期,处于“试图不通过政治的方式,而是通过发展出一种新的个体类型来改造社会”[14]的市民阶级运动与宣扬民族主义和战争意志的政治化倾向进程相交汇的时期。而本雅明,连同他的伙伴海因勒,却早在战争摧毁年轻候鸟们的盲目乐观和自信心理之前,就预感到青年精神被战争征用和牺牲的危险与恐惧。
年柏林施特格利茨城地区的“候鸟运动”
事实上,本雅明对于青年精神被意识形态化的担忧早在《浪漫派》中就已有所体现。他在该文中认为“虚假的浪漫派”(falscheRomantik)和“觉醒的浪漫派”(nüchterneRomantik)的区别,正在于对青年运动发展中潜在危机的预判与警觉,也是后来在哀悼海因勒死亡的十四行诗中重复出现的主题。青年运动最早以伴随着“自然”、“漫游”等带有浪漫派亲缘性关键词的“候鸟运动”的形态出现,该运动在威廉时代的青年反叛权威教育与父权家庭的表象下,实则为有教养的市民阶层对工业转型后的文化不适和集体怀旧,表达他们对新兴经济市民阶层(Wirtschaftsbürgertum)给转型期的社会带来的新的文化冲击的失落与不满,是有教养的市民阶层带着某种自我认同危机和拯救义务的精英意识重返传统价值的努力与反抗,是一场“表达该时期德国市民阶层独特心理文化”[15]的市民运动。而对于此,本雅明在面向“自由德意志青年联盟”成员的演讲稿《浪漫派》中就清醒地看到了通过重返传统价值以期对现实生活进行改善的局限,并呼吁青年人对企图将他们麻醉于“无法思考”(gedankenlos)和“无法行动”(tatenlos)的精神说教产生警惕(seeWalterII/1:44)。当候鸟们返回到都市文明的对立面,即在“自然”中以期通过“漫游”获得源初精神的统一与复归时,本雅明却提醒青年们唯有与当下的历史与社会产生关联才是“最不‘浪漫’但真正的浪漫”(WalterII/1:46),这才是一种不再虚假的“清醒的”浪漫精神。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当原本以重返前现代社会寻找失落的德意志传统价值为目标的候鸟运动逐渐出现褊狭的激进政治化倾向时,当候鸟们的“漫游者”形象逐渐转向“战士”形象崇拜时,本雅明的疏离与警惕也愈见明显地转变为反感与批判。
二倘若说本雅明在面向青年运动同人的演讲稿中用“清醒的浪漫派”来与“虚假的浪漫派”作区分,那么在哀悼反战亡友的十四行诗中,诗人则用“清醒的光”将海因勒的死亡推向一种神圣的境地,以此凸显本雅明眼中真正的青年精神。换言之,在战争前夕对青春生命进行自我废黜的海因勒,被本雅明通过诗歌升华为某种拟神化的形象,成为出于某种觉醒义务而代替彼时的青年共同体赴难的救赎者形象。尤其当“青年文化”(Jugendkultur)理念的提出者维内肯号召年轻的候鸟们参战时,本雅明却用悼亡海因勒的十四行组诗,在彼时弥漫着战斗意志与英雄主义的“危险而唯美的魅力”的青年氛围里发出不同的声音。例如第二十九首诗中对海因勒的拟神呼告如下:
你沉睡,却是清醒的光你悲伤,却是忧郁之人的安慰者你沉默,却是呼告之人的救赎者你哭泣,却是欢笑之人的疗愈神你是孤独者的伴侣,你是最伟大的你是在死亡之舟的边缘被抛弃的人你是爱欲的守贞者,迷醉中的恪礼你是至美的使者,困厄里的赤裸者你是和平的天使,却遭暴力摧毁你是流血的孩子,是死神的同伴你是拯救者,在毁灭的中心召唤你是祈祷者,被驱逐出麻木的门槛你是年迈诸神的使者,带来新的恩典你成救世主,为我们而救赎(WalterVII/1:41-42)在这首诗中,本雅明沿袭了大施莱格尔对“完美十四行诗”(dieStropheparexcellence)的形式主张与内部结构要求,即遵循了“两个四行节包含铺叙成分,经常罗列同类事物,有时也描述矛盾”以及“第一个三行节通常用于为有力的、决定性的结论做准备”并且“最后的三行节将所有内容集中起来”[16]的递进张力,将海因勒从“沉睡”的现实隐喻开始层层推至“救赎者”的高度。而首句诗行中“清醒的光”更是通过“光”的哲学隐喻,将本雅明用于区别虚假青年精神的关键词“清醒”(Erwachen)着重点出。在西方思想史中,“光”的隐喻使用和语义范畴可以说涵盖了相当广泛而丰富的经验领域,这在布鲁门贝格学派的哲学隐喻词典中就可窥见一斑:从萨福的自白“于我/爱已是日光的闪烁和至美至福”到约阿希姆·尼安德的诗句“他是,你的光/心灵啊,你勿要忘记”甚至到地下丝绒乐队年的歌曲“开始看到光”,乃至保罗·策兰与“线太阳/在乌灰的荒野上”悖论式呼应的“这里充满/光线的束缚”,可以说,“光”的论说始终贯穿在人类思想史的不同时期中,并在不同的文化传统中显现出强大的隐喻能量[17]。与此同时,从“光”的本义内涵以及反义延伸中,也可以推导出它在神话、宗教、科学以及艺术领域中的首要指向,即一种澄明生活世界与生存经验的企图。这种澄明在本雅明的十四行诗中几乎无处不在:比如海因勒生前的目光,在诗人看来曾是“我歧途的唯一光芒”(WalterVII/1:29);他眼里的星辰,曾是“我栖所的唯一明亮”(WalterVII/1:29),这里的光具有指引的澄明作用;再比如在海因勒的死亡中,周遭的环境被衬托得更为清醒和明亮,“正午的日光在我身旁汹涌/拱形天穹里闪耀更深蓝的光/如一只神秘眼睛的悲伤”(WalterVII/1:31),这里的光具有净化的澄明作用;又比如海因勒的死亡在诗人眼中具有超越的意蕴,是先知与救赎,尤其当青年运动的伙伴还麻木地处于对战争的盲目乐观和英雄主义想象中时,“夜晚却把光明赐予无眠者/这光明,不适于白天的人类/却能将世界的真实启明”(WalterVII/1:34),这里的光具有启迪的澄明作用。总而言之,海因勒及其女友用生命的自我罢黜来宣示自己的反战立场,在本雅明眼中成为“来自黑暗馈赠的光”,这在当时青年运动中已经开始自上而下并大张旗鼓地宣扬充满战争浪漫主义经验的理想主义、义务意识、伙伴情谊和“英雄主义式迷思”的牺牲精神的政治化氛围中,成了具有澄明和唤醒作用的“清醒的光”。
从整首诗来看,本雅明用绵密的反义词组勾勒出海因勒的圣洁形象:他既是“流血的孩子”又是“至美的使者”;他在“毁灭的中心召唤”,却如“诸神的使者”为困厄中的大多数人“带来新的恩典”;他因其“清醒的光”而被驱逐出“麻木的门槛”,他“沉睡”却成为“救赎我们的拯救者”。在诗学传统中,将“已逝者”塑造为生者的“救赎者”的手法并非本雅明独有。从某些方面来看,该诗的亡者体验与本雅明早年求学阶段孜孜研读的诺瓦利斯不无关系。就后者而言,这种将爱者之死作为中心主题并从中看到个人宗教极致体验的诗学创造,早在其《夜颂》()中就有所体现。在悲伤和痛苦的牵扯中,精神之爱却被点燃。皆因宗教式的最高之爱并不餍足于被爱者的有限存在或所有之物,而是要在失去有限存在的痛苦中激发出无限的澄明。在诺瓦利斯的浪漫化经验中,失去所爱者的痛苦可以引向对爱者精神统一的渴望,面对亡者的悲伤可以唤起“对世界不可知的一部分神性”,它是“通过死亡被强化的生命的浪漫化之本原”[18]。正如诺瓦利斯在死亡面前对索菲亚之永恒的顿悟:
我漫游进死亡那天,每一种痛苦都会成为激动的喜悦一瞬间,我自由了沉醉在爱的源头无限的生命在我心中有力地生长耗尽我吧!我的爱侣我要最猛烈地去沉睡和爱我感到死亡更新万物的潮水我的血液变成柔软的香脂和苍穹因为生活于白昼之时我充满信念和勇气当黑夜降临,我死于神灵之火然而,与诺瓦利斯的将对象浪漫化的经验不同的是,本雅明并没有对海因勒的死亡做简单的浪漫化投射,而是在具体历史语境中表达自己的指向与诉求。这首先体现在黑夜作为死亡隐喻的微妙差异上。在诺瓦利斯这里,作为死亡隐喻的“黑夜”同时被作为无限的神灵之火,它催生了诗人永恒的爱者经验,悖论式地带来无限而巨大的“光明”,并通过“浪漫语言”(Linguaromana)带来崇高与未知之间的亲缘性,它的前提依然是对“黑暗”作为死亡隐喻的惯常认知。而在本雅明这里,“死亡”被作为黑夜的直接对立面,而非通常认为的同位语或者复现,换言之,“死亡”不是黑暗,也不是激发出黑暗中的“生命之光”的催化剂或手段,它恰恰就是能够澄清晦暗现实的“清醒之光”本身,而非引来之物。即便如此,两者还是对黑夜与光明的诗学悖论存在着思想共鸣。诺瓦利斯在象征死亡的黑夜中看到的“充满生命力的火焰”,与本雅明在第二十一首十四行诗中的诗行“他的胸中保有纯粹的光明/那是来自黑夜幽冥的馈赠”(WalterVII/1:37)异曲同工。而这种黑夜隐喻从来没有远离诗人的日常经验和精神体验,纵观本雅明的十四行组诗,与“黑夜”一样作为“光”的对立面的“墓冢”“幽冥”“海底”“哈德斯”等意象,也频繁地出现在反思青年运动与真正青春精神的时代挽歌中,用于影射将真正青年精神吞噬殆尽的“巨大奉献”精神和“肆无忌惮地大步走过”的战斗意志。正如年秋天本雅明在致友人信中将“纯粹光明的馈赠”归功于“最深的黑暗”一样:
我发现,在黑夜里,桥梁和飞机都无济于事,人们只能勇敢地步行穿过黑暗。而我们正处于夜晚的中心。……我知道无论谁与夜晚斗争都会引起最深的黑暗,从而释放出光明,在这样巨大的生命奉献中,语言只是其中的一站:当从来都不存在第一站的时候,只能永远是最后一站.....这意味着整个夜晚都承载着光明,那流血的精神(desGeistes)之体[19]。
除了上文的第二十九首诗,“黑夜承载光明”这一主题也反复体现在本雅明十四行组诗的其他哀诗里。海因勒逆彼时青年运动中洋溢着盲目乐观与牺牲精神的战斗意志而行,放弃自己的生命,使他毫无防备地通过诗歌进入了一个神圣的高度。我们通常认为,生命是最高的善,而死亡是最大的恶,在人类的整体文化中,死亡总是带来绝望与痛苦。尘世间从不缺乏对抗肉身有限性的灵感,所以才有在尘世中对彼岸的不朽与超脱的渴求,或如吉尔伽美什史诗中那样对长生灵药的找寻,亦或如在神圣的迷醉氛围中寻求凡尘中的神性慰藉。而在本雅明的十四行哀诗中,海因勒的死亡恰是“来自黑暗幽灵的馈赠”(WalterVII/1:37),神圣与迷狂,欣快与敬畏,绵密地交织在死亡的大地上,那里“生长着野花与水芹”,拂来“弥赛时刻的管风琴音”(WalterVII/1:33):因为在最为污秽的地方,死亡反而成为至美的洁净,呈现出净化与启迪的品质。海因勒在战争这种“人类绞肉机”的巨大暴力面前翻转了对死亡的通常恐惧与厌恶,人们曾经对生死的畏惧在于意识到自我的终结,在于自我消散于无的恐怖,而海因勒自绝于世界的自我罢黜,用生命意识和真正的青春精神让死亡在特殊年代里,在腐朽下行的世界棺木里,成为“从墓冢里迸发出圣洁的光”(WalterVII/1:51):真正的青年精神不愿意苟活于“棕色森林”(WalterVII/1:31)的泥淖中的恐惧和憔悴中,于是环绕在年轻男孩头骨周围的是死神伸出的“熠熠宝石般的枝桠”(WalterVII/1:33)。在充斥着战争罪愆和人性丑陋的时代里,生命代替了死亡,堕落于充满忧伤和虚无的空地。本雅明对海因勒的呼告“你是坠落时代里的怜悯者”(WalterVII/1:35),指向的就是罪恶时代里不愿同流合污的青春心灵,它怜悯的正是身边的其他青年伙伴在这个坠落时代里被日益耗竭的灵魂,于是,死亡被诗人视为一种赐福:它能够唤起洁净如晨光的原初心灵,在周围“深邃的痛苦之海”(WalterVII/1:30)中,发出灼灼的“清醒之光”(WalterVII/1:42),而这里的“痛苦之海”恰是彼时青年运动的“集体的狂欢”的时代隐喻,与在本雅明眼中作为“清醒的个体”的海因勒形成对照。
三如果说“光”用于标识海因勒死亡所代表的真正清醒的青春精神的话,那么诗中反复出现的“海洋”意象则是对青年运动中风云诡谲的不安因素的隐喻,暗示着“青年崇拜”(Jugendkult)乃至“青年生活”(Jugendleben)在运动后期所遭遇到的“狡猾的围捕”般的政治征用。黑格尔有关历史哲学的演讲为“海洋”的哲学隐喻奠定了感性的基础,那就是,大海虽然带给人们无边无界、无拘无束和无穷无尽的超越想象,但它温顺的外表下同时也潜藏了最深的危险,那就是让人毫无防备、毫无知觉地下坠乃至被吞没。大海引诱着人们步入无知无畏的禁地,那里充满征服的吸引与收获的激励。当陆地上的山谷平原提醒人们在无尽的依赖中恪守平庸的谨慎时,大海则将带来生命无限高扬的可能,尽管也许要付出与之相悖的代价:想要获得凡俗的财富和精神的超越,首先要将生命置于随时可能遭受失败和折损的危险之中。
换言之,为了生命的高扬,首先要用某种方式将生命抛却,而正是这种相反性使得此中的生命显得更为勇敢和高贵。“因为在面对大海时,除了勇气之外,还必须狡猾。因为你面对的是最为诡计多端、最不确定和最具谎言性的对象。这个无限的表面彰显的是绝对的柔弱,它无法承受任何吹弹之力。它看起来天真无邪、温驯柔顺,然而,正是这种温顺使它变成了最危险和最强大的元素”[20]。海洋的真正危险在于柔顺的外表,在于温驯的麻痹与彻底的吞噬,这正是青年运动发展到后期时本雅明的隐忧。在第六首诗中本雅明这样写道:
即使迷失在深邃的痛苦之海中你生命的浪潮也依然澎湃汹涌宽恕从异常失落的爱中孕育的从傻瓜口中溢出的,羞怯歌咏这歌犹如小偷,在黑暗中迷路它被黑夜抛弃,行至你的山巅即使是那聋了的耳朵,也能够在山顶的疾风中听到你的痛苦未来的某个良辰,这歌哭泣着为诗韵倾倒,并从炙热的口中借走那痛苦的荣耀而你还在编织苦涩的诗歌花环趁死神将白浪织成的无叶秃冠箍进自己的黑发之前(WalterVII/1:30)以“海洋”(Meer)起首,以“波浪”(Wogen)收尾,在象征者青年运动后期思想纷争的“深邃的痛苦之海”中,诗中的“诗人”即使迷失其中也依然澎湃着“生命的浪潮”,读者从中隐约看到海因勒不朽的肖像:因为用苦难编织而成的诗歌花环,早已箍进了诗人的发中,在死神“用苍白波浪织成的无叶秃冠”落下之前,波浪之冠也是对战争意志升华的迷醉氛围中海因勒更显高洁与崇高的隐喻。正如理查德·沃林所述,当察觉到青年运动发展到开始将青年的力量转向明确的政治目标后,“本雅明就与该运动渐行渐远了”[21]。年9月的一封信清楚地记录了本雅明对青年生活与青年精神被利用甚而被误用的担忧:
最重要的事是:我们不能投身于一个确定的想法;即便是青年文化概念,对于我们也只能是一种将遥远的精神照亮的启示。然而,有很多人,甚至包括维内肯和“论坛”同人却要发动一场“运动”。也许他们已经投身其中了。也许他们再也不能更自由、更敏锐地察知这种精神将在哪里出现了。这种对纯粹精神的提取和连续不断的感知感悟,就是我所定义的青年[22]。
这里所指的曾经作为“精神照亮的启示”的“青年文化”概念是本雅明曾经的精神导师,青年运动的领袖维内肯提出来的。年11月,德国范围内的运动青年们聚集在迈斯纳山(derhoheMei?ner)上,成立“自由德意志青年联盟”(FreideutscheJugend),发出了“迈斯纳宣言”,那就是“出于自己的目的,在自己的责任面前,自由德意志青年将以其内在的真实性塑造自己的生命”,并且“为了这种内在的自由,青年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参与到一个共同体中”[23]。然而,当时的青年运动已经出现了两股势力相当的思潮:继续在漫游中寻求生活方式改革的保守派,以及另一种倡导反对家庭和学校的“青年文化”激进派,维内肯就是后者的领袖。维内肯在年3月的马堡会议中被逐出青年运动,在年又被重新接纳,这与他年7月撰写《青年与战争》的参战号召不无关系。
“海洋”除了作为青年运动政治化倾向之危险的隐喻外,它也常作为海因勒及其女友被当作青年精神殉道者的背景以及将他们拟神化的指向。比如第二十八首就首先在海洋的平静形象中展开:波浪温柔地拍打海岸,西风轻吻着树梢,新娘幸福地俯身梦乡(seeWalterVII/1:41)。而反观现实,同样是无限静谧平和的日常时光,却有一对情侣平静地以打开煤气这样温柔的方式自绝于邪恶,习惯于在生命中舒展自身、在生命中自由呼吸的“新娘”象征着海因勒的女友莉卡,“新娘”再也无法忍受这时代恶臭的气息,因此,她“没有痛苦,也无踌躇/选择了命中注定的路”(WalterVII/1:41),选择了让“漫长的睡眠”将他们永远地揽入怀中,如“众神手中的婴孩”(WalterVII/1:37)。在本雅明看来,海因勒和女友莉卡两位近乎殉道者的形象,与上文第二十九首的拯救者形象相呼应:为了人类觉醒而受难的救赎者们拒绝与“午夜盲目的胜利”讨价还价,他们宁可选择在永恒的“梦境”中长眠,也不愿意在污浊与恶臭中苟且。在诗的结尾,在高阔的海面上,在氤氲的浪丛中,诗人寻觅如海浪般“转瞬即逝的记忆”,它们消逝在迷离的“八月的浪波之镜”(WalterVII/1:35)里,而8月8日正是海因勒的祭日。
除了“光”与“海洋”等意象的哲学隐喻所提供的感知坐标,本雅明十四行哀诗对宗教意象的挪用和衍生也不容忽视,比如与犹太神学息息相关的“长袍”意象,它同样与该组诗的主题“青春与死亡”相勾连,限于篇幅,这里仅做简要说明。与本文重点考察的诗歌意象,即分别用以象征海因勒死亡和当时青年运动困境的“清醒的光”与“痛苦之海”一样,“长袍”作为带有宗教意涵的意象也多次出现在十四行哀悼组诗中。“长袍”乃至长袍边缘的“穗子”等物象,属于宗教礼仪的服饰特征,《卢布林的魔术师》中就通过孩童的疑问为读者提供了一幅犹太宗教礼仪服饰的素描:“上帝为什么会需要这些长斗篷、鬓角、无檐帽和束带呢?”[24]犹太教信徒在会堂祈祷时会穿上一类特殊的服饰,并亲吻衣边的穗子,当进出会堂大门时,他们还要用手指按一按“门柱圣卷”并吻一下按过圣卷的手指[25]。在直观的宗教体验中,集体的长袍或斗篷,无檐帽或衣边穗,与个体的瞻礼、祈祷和吟唱一样,构成宗教特有的氛围美学,而被虔敬和静谧笼罩的深色长袍在这里的十四行诗中,自然也沿袭有宗教意味的亘古永恒:例如第六十一首诗中“沉默是亡者/永不腐朽的长袍”(WalterVII/1:57),由声到形,将沉默的“死亡”与永不腐朽的“永生”联结,将无声的亡者之音和墨色的不朽长袍联结,如阴郁却圣洁的精神火花,成为生命中神秘的“青色钢扉”,在喧嚣而狂热的时代熔炉里,确证自身存在的限度。不仅如此,庄严的“长袍”也会引起激情和迷狂的想象。例如第三十四首诗中,“长袍”被喻为黑色火焰的旋涡:“但你的长袍曾如旋舞/将我缠绕,那黑色旋涡里的/你的脸庞,将我唇沿的呼吸撕裂”(WalterVII/1:46)“长袍”以某种窒息的姿态将诗人围住,或是指向在无限悲伤的笼罩下,诗人压抑的遍寻不到出路的心灵状态,抑或是指向某种强烈爱欲的存在体验,总之“长袍”所代表的空间体验将诗人紧紧束缚,使其无法摆脱。尽管如此,“长袍”隐喻依然主要与死亡意象联系在一起,比如与上述第六十一首呼应的第十二首诗,依然借助长袍重复“亡者之音”与“不朽永生”之间相互交绕的悖论式共存。其中,“无所袒露,又无所隐瞒”与“无言之歌,却无言度量”(WalterVII/1:33)这两句诗行回应的正是第六十一首中的“长袍”与“亡音”。在既代表亡者沉默又代表亡者不朽的“长袍”之中,海因勒的死亡给予诗人悲伤,也赐予诗人安慰,这里交绕着星空与野兽,青春和死亡,“万物皆在这歌里/至美之物,才能踏入其中”(WalterVII/1:33)。在这种借助宗教灵氛烘托出的肃穆与崇高中,海因勒的死亡再一次在诗歌的语言中被推至洋溢着真正青春精神的神圣境地。
如果说“清醒的光”象征海因勒死亡的圣洁与超越,那么长袍和穗子勾勒的“黑色旋涡”更能代表诗人对海因勒之死的悲伤与痛苦;如果说“痛苦之海”指向青年精神被战争摧毁和被政治收编的诗学隐喻,那么长袍所代表的“无所袒露,又无所隐瞒”的敞开与肃静反衬着战争初期的麻痹与虚伪,表达出诗人对青年运动所陷困境的愤懑与忧虑。换言之,通过最后作为补充的“长袍”意象的烘托,我们能更好地理解本文主要考察的诗歌意象,即象征海因勒逆于战争意志主流而受难的“清醒的光”和暗喻当时青年运动逐渐陷入政治征用困境的“痛苦之海”,它们是勾勒青年运动时期本雅明悼诗中青春与死亡主题的主要线索。总而言之,在本雅明看来,海因勒在青年运动已经开始发酵着政治收编危险和战争意志升华的时候,有悖于当时高扬青春生命的时代氛围而将年轻的生命抛却的做法,才是象征着不与浊世同流合污的真正青春精神的不朽与超越。
瓦尔特·本雅明曾经如此评述《诗歌的退化》的作者卡尔·古斯塔夫·约赫曼(CarlGustavJochmann):“早在他的青年时期,约赫曼便收获了较高的精神修为和清醒的头脑,但他为此付出的,却是无家可归的昂贵代价”[26]。这句判语几乎也同样适用于诗人海因勒,他是本雅明青年时代最亲密的伙伴之一,也是本雅明在青年时期写作的七十三首十四行诗哀悼的唯一对象。不同于约赫曼,被本雅明视为青春精神典范的海因勒,他的“清醒”却实则掩盖在“激情”之下,他的“修为”也常被视为“不洁”,而他付出的“代价”则更为昂贵,那就是在战争初期对年轻生命的自我罢黜。本文通过上述对德国青年文化运动等历史语境的梳理,通过对更为私人的诗歌以及其中反复出现的青春与死亡的辩证主题的分析,得以在本雅明被世人更为熟知的晦涩而沉郁的形象之外,走进这位二十世纪最为瞩目也最难定义的思想家的内心。本雅明,一个被历史、灵氛、波德莱尔、新闻、翻译、技术复制、美学救赎、讲故事的人、忧郁、新闻与摄影、弥赛亚、非意愿记忆、商品、作者和生产者等等跨学科关键词围绕的名字,一个“观众还来不及鼓掌就已经超前跑出赛道”的“深海采珠人”(阿伦特语)、二十世纪欧洲“最伟大的文学心灵之一”(布莱希特语),却注定如同“帝国上空没有氛围的彗星”(阿多诺语)的“欧洲最后一个真正文人”[27],将他青年时代里的智识锋芒和情感生活糅进十四行哀诗中,使读者得以窥见一个思想家隐秘的心事和显要的才华。
本文载于《外国文学评论》年第四期。
注释:
[1]SvenKramer,WalterBenjaminzurEinführung,Hamburg:JuniusVerlag,,S.11.
[2]HannahArendt,“Introduction.WalterBenjamin:-“,inHannahArendt,ed.,WalterBenjamin:Illumination,trans.HarryZohn,NewYork:SchockenBooksFontana,,p.4.[3]RolfTiedemann,?Nachwort“,inRolfTiedemann,ed.,WalterBenjaminSonette,Frankfurta.M.:SuhrkampVerlag,,S.85.[4]ReinholdG?rling,?DieSonetteanHeinle“,inBurkhardtLindner,ed.,WalterBenjaminHandbuch.Leben-Werk-Wirkung,Stuttgart:J.B.MetzlerVerlag,,S..[5]HowardEilandandMichaelW.Jennings,WalterBenjamin:ACriticalLife,Cambridge,Mass.:BelknapPressofHarvardUniversity,,p.53.[6]RolfTiedemannundHermannSchweppenh?user,?AnmerkungenderHerausgeber“,inRolfTiedemannundHermannSchweppenh?user,Hrsg.,WalterBenjaminGesammelteSchriften,BandVII/1,FrankfurtamMain:SuhrkampVerlag,,S..[7]WalterBenjamin,?Sonette“,inRolfTiedemannundHermannSchweppenh?user,ed.,WalterBenjaminGesammelteSchriften.Band.VII/1,FrankfurtamMain:SuhrkampVerlag,,S.61.后文出自同一著作的引文,将随文标出该著名称简称“walter”、卷数和引文出处页码,不再另注。本文有关本雅明十四行诗的所有摘引皆为笔者由德文自译,并受惠于李双志博士的校订。[8]SeeCarlSkoggard,“WalterBenjaminandhisSonnetsofMourning“,inWalterBenjamin,Sonnets,NewYork:FenceBooks,,p.45.[9]本雅明让恋人朵拉对他进行催眠,令他在身体检查时会有痛感错觉,从而不符合服役要求。[10]SeeCarlSkoggard,“WalterBenjaminandhisSonnetsofMourning“,p.43.[11]曹卫东、黄金城《德国青年运动》,收入曹卫东编《德国青年运动》,上海人民出版社,年,第49页。[12]同上,第22页。[13]WalterLaquer,DiedeutscheJugendbewegung.EineHistorischeStudie,K?ln:VerlagWissenschaftundPolitik,,S..[14]PeterD.Stachura,TheGermanYouthMovement-:AnInterpretativeandDocumentaryHistory,LondonandBasingstoke:TheMacmillanPressLTD,,p.29.[15]曹卫东、黄金城《德国青年运动》,第13页。[16]AugustWilhelmSchlegel,?GeschichtederromantischenLiteratur”,inEdgarLohner,ed.,KritischeSchriftenundBriefe,Band4,Stuttgart:Kohlhammer,,S..[17]JohannKreuzer,?Licht“,inRalfKonersmann,ed.,W?rterbuchderphilosophischenMetaphern,Darmstadt:WBG,,S..[18]详见维塞尔《诺瓦利斯关于死亡的革命宗教》,石涛译,收入刘小枫编《大革命与诗化小说:诺瓦利斯选集卷II》,华夏出版社,年,第页。[19]SeeCarlSkoggard,“WalterBenjaminandhisSonnetsofMourning“,pp.44-45.[20]GeorgWilhelmFriedrichHegel,?Vorlesungenu?berdiePhilosophiederGeschichte“,inEvaMoldenhauerundKarlMarkusMichel,ed.,WerkeinzwanzigB?nden(TheorieWerkhaugabe),Band12,Frankfurta.M.:SuhrkampVerlag,,S.f.[21]理查德·沃林《瓦尔特·本雅明:救赎美学》,吴勇立、张亮译,江苏人民出版社,年,第7页。[22]转引自同上。[23]Zit.NormannK?rber,DiedeutscheJugendbewegung.VersucheinessystematischenAbrisseszumpraktischenGebrauchfürdenVolkserzieher,Berlin:Zentralverlag,0,S.16.[24]艾·巴·辛格《卢布林的魔术师》,鹿金、吴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年,第页。[25]陈雷《“人为信条”与荒谬感——谈辛格的宗教观》,载《外国文学评论》年第3期,第6页。[26]本雅明《无法扼杀的愉悦——本雅明文学与美学漫谈》,陈敏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第页。[27]EstherLeslie,WalterBenjamin,London:CromwellPress,,p..新书推介《十四行诗》瓦尔特·本雅明著王凡柯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年7月作者简介:王凡柯,曾于北京外国语大学、德国哥廷根大学、复旦大学获得德语语言文学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现任教于厦门大学外文学院欧语系,曾于《外国文学评论》《文艺理论研究》《外国美学》等学术期刊发表论文十余篇并出版译著多部,研究方向为德语语言文学与文艺理论。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